52岁中年人负债做餐饮 坚持不给骑手吃碎肉

Connor huobi火币网 2025-01-14 1 0

摘要:二手餐饮设备回收商狗哥度过了繁忙的2024年。他手上有五台手机,每天一睁眼就是回复消息,一天加五六百人微信。电话不停打过来,有小酒馆,也有烤鸭店,问他是不是能帮忙止损。

比起前些年,狗哥发现,餐饮店是越开越小,生命周期也越来越短。2024上半年,他回收的设备量同期增长320%,其中不少是在2023年“开店潮”里涌出来的店铺,设备才用了不到一年。

互联网等行业的失业新手入局餐饮后,有了新玩法——开店前先做自媒体,编故事博眼球;搞低价团购,吸引客流。一些挺过疫情的老餐饮人,在价格战中倒下,看着设备被搬走,想不明白自己还能做什么?

文、图| 吕煦宬

编辑| 毛翊君

最后的晚餐

零下一度的夜里,狗哥带着七八位工人聚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门口,板车、三轮车都到位了,等着开工“收尸”——回收这家五环外的餐厅。路人在传:今天是营业最后一天,东西随便吃。遛狗的居民路过感慨:在这里住了十几年,餐厅换了一茬又一茬。

店里像另一个世界。暖黄灯光下,一对男女还在用餐。厨房里,蒸汽不断从锅里往外冒。玻璃窗上挂着雪人和驯鹿贴画,门前一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上,围着一圈圈彩灯、雪花和星星。

但原本摆放甜品和饮料的玻璃柜上,叠了一层又一层干净的盘子、杯具,旁边是七八个人像艺术石膏摆件,还有高高一摞玻璃杯。“盘子20块钱一个——大甩卖。”店员正在告诉顾客。

52岁中年人负债做餐饮 坚持不给骑手吃碎肉

甩卖的杯子和摆件。

穿一身黑,给客人打包甩卖餐具的圆脸男人叫刘逸,是这家餐厅的三位合伙人之一,30多岁。他年轻时读职高学西餐,留学法国一年。2008年回到国内的西餐厅工作。10年里,他换过五六家餐厅。

展开全文

2023年3月,一位前辈叫上他和几个朋友,提议一起做意餐。他们当时觉得,疫情后环境逐渐稳定,凭手艺和经验,能生存下来。于是选在住处附近的商区,定位中产家庭的社区餐厅,“好上手”。

用了三个月,想法落地。刘逸现在回想起来,觉得有些仓促。店址就是个问题——营业不久,餐厅附近两公里开了一家大型商圈,有68家连锁餐厅,原本午休时段的上班族客源,最先减少。直到去年8月,生意断崖式下跌。

年底,刘逸成了二手餐饮回收商狗哥的客户。团队决定及时止损,约狗哥上门看设备,成本数十万的餐饮设备得到2万的报价。营业的最后一天定在圣诞节,为的是仪式感,合伙人本想和员工吃一顿最后的晚餐,但狗哥的人马来早了,不到20分钟,店里和后厨基本被搬空。

52岁中年人负债做餐饮 坚持不给骑手吃碎肉

清空的设备。

团队原先想过一些传统营销策略,比如淘汰单量低的菜品、换新菜单,在店门口放个立牌,宣传新品和折扣。刘逸也了解过,一些餐厅会找团队外包,在各线上平台推流,但听说成本要两三万,也不保证效果。他们最后没有这么干。

刘逸想的还是,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。他跟朋友谈起,有美食博主在餐厅附近打卡,有的甚至已经来到眼前了,他也没做什么,觉得流量是一时的,关键得看手艺——推出的披萨是定制窑炉烤出来的,肉酱是自己做的,咖啡也是好豆子,各方面都“立得住”。

在做回收生意快7年的狗哥看来,流量是当下做餐饮的利器。他听一些连锁店分享经验时提到,味道不是不重要了,但“就像开车,你少一个轮子它就跑不了”。一位中式烘焙企业前中层曾公开称,“重营销”成了2023年上半年餐饮创业的关键词之一。

狗哥听说,2023年天津有家餐饮店开在了库房里,建店成本和租金一共15万,夏天卖烧烤,冬天卖火锅,每天营业额在一万五上下,利润很高。

开店前,老板就开了个账号编故事,称自己被裁了,很迷茫不知道做什么,就开了家装修简单的餐饮店。前期通过短视频造势,带来了很高的热度。开业后,这家店一到饭点就直播,吸引了很多附近的客源。

讲故事,也是狗哥做回收时拿住的流量密码。他每天多平台更新短视频,已经发出去900多条——比起干巴巴的道理,人们更爱听餐饮人的“倒霉故事”,点赞多的能有7000。顺着自媒体,每天找来咨询的就有40多人,加好友的有500多,获客成本近2毛钱。

现在,他带来的工人拿着锤头,哐哐哐地砸扁刘逸店里装蕃茄酱的罐头,用锯子锯开木柜,火星四溅。客人夏天最爱坐的门口庭院里,绿植和圣诞树被当成废品扔在地上,红色彩球散落一地。铁质的花架值点钱,被工人们垒在三轮车上。

原本放冰箱、窑炉、台灯的地方一下子空了。“我们怎么抬进来的,就怎么抬出去了,像电影一样,倒回去了。”刘逸掏出手机,拍下了撤店的尾声,那个亮着店名的灯牌瞬间熄灭。

“骑手也是客人”

行业内卷,为了吸引消费者,有不少店开始做低价团餐。

刘逸不是没有想过,但考虑到西餐食材用料的成本摆在那里,如果用倒贴的方式去吸引一时的客源,他觉得划不来。何况他们的店铺在五环外,有多少人愿意特地来消费呢?

2023年是国内餐饮“报复性开店的一年”。餐饮大数据研究机构NCBD发布数据显示,全国新增餐饮注册量高达318万家,以成本低于100万的小店为主。在狗哥的观察里,入局开连锁小店的,有老餐饮人干不下原先项目,另起炉灶;也有互联网人、地产人、教培人拿赔偿金入场的。

开店潮后,有人的店铺只活了一年,甚至半年。2024年上半年,狗哥回收的设备比上一年增加了320%,很多设备的生产日期都在一年内。“店越来越小,生命周期越来越短。”狗哥总结这一年餐饮行业的变化。

52岁中年人负债做餐饮 坚持不给骑手吃碎肉

狗哥仓库里堆积的餐饮设备一角。

他发现,新手开店的思路简单。一对曾在教培机构工作的夫妻拿着赔偿金开了家陕西面馆,理由是,自己就是陕西人,加盟一家不错的品牌,就应该能做成。但结果是,店铺选在了人流量不大的商场,总部也没有充分扶持,不到半年就倒闭了。

新手爱开的奶茶店、火锅店都高度依赖供应链,不像地方菜,能在口味上做出差异化。“口味没有竞争优势,你就只能选择价格。”在狗哥看来,大量新手涌入餐饮行业,打价格战是必然发生的。

腾讯新闻《棱镜》在2024年的报道称,中国餐饮业进入了“9块9的时代”,茶饮业推出9块9的饮品已是常态,汉堡王、海底捞、呷哺呷哺也陆续推出客单价超低的餐品。在低价上卷不动的高端餐饮店接连闭店或退出部分地区市场。

一些定位上班族的老店也倒在价格战里。老郭的快餐店开在一线城市高新技术产业聚集区,扎堆商场负一楼美食街。去年下半年,附近一栋约有上千人的写字楼突然空了,客流量少了一半。

为了抢客源,老郭采取了低价策略,他52岁,原本做旅行社生意,疫情后受冲击,改做餐饮。也是加盟了自己觉得味道不错的连锁店,一两年后做自己的品牌,开过两家店。

老郭回忆,第一家店因为租金问题换了楼层,客流量明显下降,在去年上半年关停。第二家店开在家乐福的负一层,2023年下半年又因为家乐福的停业而关闭。

现在是第三家店。老郭搞不明白外卖后台复杂的数据和规则,“看不懂,也不想看,分给你多少钱,就只能接受”。他总结,扣掉抽成、券商补贴,外卖的价格比堂食低,毛利润只有七八块钱;开店成本最大头的是房租,一个月4万,现在每个月都往里倒贴一万多。

负一楼有数十家快餐店,老郭的店在商场深处的卫生间边上,很多客人一下电梯就被一些网红店截住了。店内主打论斤称重的排骨饭,500克酱骨要36元一份,也相对不算亲民。店址和价格都显得尴尬。

52岁中年人负债做餐饮 坚持不给骑手吃碎肉

老郭店里的菜单。

为争取客人,老郭斜对面一家快餐店做了“买一送一”活动,撑了不到一个月倒闭。店面现在还没被盘出去。五折的活动老郭负担不起,他给全场菜品打8.8折。“是底线了”,妻子小胡说,促销后客流量稍有起色,但实际上营业额还是一样的。

到冬天,套餐搭配的小菜豆角还从3块一斤涨到了11块。客人吃习惯了,不能轻易换。小胡说,客人一旦享受过低价,就不再愿意原价消费,如果告诉客人没有活动了,他们扭头就走。

后来,老郭想着推出新品,依然要保住质量,上了烤鱼和炒鸡,单价都不低,销量也一般。他又学其他店,推出骑手餐,提供低于常规定价的套餐,为的是让店里热闹些。

小胡提议,能不能用碎肉来做骑手餐,老郭不同意,“骑手也是客人,怎么能让人家吃你的损耗”。最后,店里提供的骑手餐也是排骨饭,几乎是成本价,18块,但还是比别家贵三四块。

“能做什么?”

从生意变差到决定闭店,刘逸的团队只花了不到3个月的时间。撤店那天,他凌晨一点才回家。为什么没做成?路上,他一直在想。

一些信号提醒刘逸,答案或许是“环境”。一些每周都能见到的老客人很长时间不来了,还有的熟客陆陆续续离开这座城市。有人从外卖平台点单,点“自提”后在店里吃,因为外卖比堂食要便宜。

从自己的附近,刘逸也觉察到变化。朋友里,原本不上班的去上班了,总点外卖的开始自己做饭了,爱张罗组局的也没了声音。“所有人的消费都在降级,这怎么自救?”

52岁中年人负债做餐饮 坚持不给骑手吃碎肉

狗哥带的工人在撤店。

狗哥见过很多入局后“一把梭哈”的餐饮人。他回忆,有个一线城市郊区商场的奶茶店主,原本是上班族,辞职后拿了40万积蓄加盟连锁。存款不够又去借,欠了25万。开了三个月没盈利,撑不住撤店了,工人搬设备时店主坐在地上大哭。更多时候,狗哥看到的是店主的低落和沉默,也有曾是上班族的店主感慨:还不如回去上班。

老郭的快餐店还在,但他有种隐隐的焦虑——看到有顾客来了两三次,一方面觉得开心,但又怕对方吃腻了,以后不再来。他打算坚持到今年春节后,看看市场行情,如果好不起来,就不干餐饮了。

去年12月26日这天,白领们的午休过去后,几乎就没有客人再来。几个年轻人买了奶茶和小吃,坐在店里的空位上,聊天、打游戏。小胡把店里的灯牌关了,说是要省电。商场里的规定是,电费一次性要交3000以上,而3000块的电也只够用20多天。

老郭形容自己之前是“风口上的猪”,十几年前利用信息差,卖国际机票,后来又转做旅行社,在大城市挣出了两套房,两辆车,穿一身名牌,经常出国旅游。疫情后,旅游做不了,他寻思人都要吃饭,餐饮应该能行。他没问别人意见,就冲了进去。

三年前,他投资的私募基金爆雷,欠了上百万,一下打破了生活的平衡,得靠抵押房子贷款,此前开的两家店也积累了一些债务。手头紧,用妻子小胡的话说就是“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节省了”。

家里有一台车,但因为油费和停车费都贵,他们不舍得,每天通勤一个半小时到店里。十点多回到家,买打折水果。大女儿在职高学护理,每个月生活费1600。小胡觉得有亏欠——女儿喜欢配音,想买台专业的设备,要2000多,但她拖了一年多,只腾挪出600块,给女儿买了一台最低配的。

结婚18年来,小胡一直跟着丈夫做事。最开始做餐饮她不适应,站在门口,拉不下脸来招揽客人。一些客人“花30块但能发3万块的脾气”。她曾被三个想要一次性用完优惠券的客人骂到哭,有客人看不下去,点了份餐请她吃。

她怀念做旅行的日子——能坐着上班,和“中高端客户”平等沟通,每年还带团出国三四次。这对夫妻仍在维系老客户,但也发现,现在的人喜欢自由行,不爱报团了。

以前小胡不化妆不出门,总喷香水。现在,身上全是散不掉的油烟味。有次下班坐地铁,旁边的人吐槽:你身上味儿好大。她既愤怒又委屈。小胡的两个哥哥见了她,都说她这两年像老了十岁。静脉曲张和腰间盘突出也越来越严重。

小胡的父母劝她,压力这么大,找个班上算了。但这么多年没上过班了,能做什么呢?小胡说,况且自己做生意,自由惯了,“能适应被人家管着吗?”

如果不做餐饮,能做什么,老郭也没有头绪。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抱怨,不好做。他安慰自己,已经比一些人好了,还没有上失信名单。

二十多岁时,老郭还做过房产中介,卖过电器,做过服装。这么多职业里他挑不出一个真正喜欢的,“都是为了生活”。他和妻子经常互相安慰:再咬咬牙,再努力十年就退休了,那时候,孩子也都大了。

(文中刘逸为化名。)

评论